我猛然想起我爸喝酒摔死那天,她怨毒地骂我: 大鬼死了,又来个小鬼
可葬礼上,亲戚要把我带回乡下时,我的手被她死死攥着不松开。
我和她要校服钱,她一边骂我讨债鬼一边把皱皱巴巴的零钱塞进书包。
我被人欺负,她提着菜刀冲到学校为我出头,戳我脑门骂窝囊废。
我确定,我应该感激她,可我也是恨她的。
急诊室的大门终于打开,病床上的她眼神迷茫。
我走近,嘴里的妈刚发出半个音节。
她突然扑过来抱住我,像个孩子一样大哭:
妈我会乖乖的,我不上学了你不要丢下我
1
纪小姐不好了
你妈妈摔倒了头好像磕得不轻,你快来医院一趟吧
保姆李姨的声音带着哭腔,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到她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妈?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我的后妈陈兰。
我抓起车钥匙,脑子里一片混乱,冲出了公司。
等我赶到医院时,后妈已经结束了手术转入了普通病房。
她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脸色苍白得像纸。
记忆中那个叉着腰骂街的泼辣女人不见了,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朴素脆弱的妇女。
她睁着眼睛,眼神却有些涣散,像个迷路的孩子,茫然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看到我进来,她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变得怯生生。
她动了动嘴唇,带着试探,轻轻地叫了一声:
妈妈?
看我没什么反应,伸出手,像孩子一样拽住我的衣角。
妈,我头疼。
我脑子嗡的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我的反应似乎吓到了她。
她立刻缩回了手,眼神更加慌张,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瘪着嘴,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妈……你生气了吗?兰兰……兰兰不是故意的……
旁边的医生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病人脑部受到撞击,导致记忆功能受损。
什么意思?我皱眉。
简单来说,她现在的心智水平可能回到了童年时期,把自己代入成了需要母亲照顾的孩子。
这种情况,有可能是暂时的,也可能是伴有早期老年痴呆的症状,需要进一步观察和治疗。
你要配合她,不能刺激她。
我机械地点点头,在床边坐下。
她立刻抓住我的手,握得紧紧的,好像怕我跑掉。
我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推开她。
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
我爸喝醉了酒,把家里砸得一片狼藉,后妈缩在墙角,不敢出声。
他输光了钱,回家冲她发火,把她准备第二天去卖的蔬菜踢得满地都是。
她也只是默默地蹲下去收拾。
她在菜市场跟人讨价还价,为了几毛钱争得面红耳赤,叉着腰,声音尖利,活脱脱一个泼妇。
后来,我爸醉酒后从楼梯上滚下去,把自己摔死了。
那年我还在上小学,懵懵懂懂。
只记得葬礼上,后妈对我很凶。
大鬼死了,还要养个小鬼。
那时候我不懂,只觉得这个女人眼神凶狠,像要吃了我。
后来我才知道,大鬼是我爸,小鬼是我。
初二那年,我被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堵在巷子口抢钱,被打了几拳。
我哭着跑回家,她问清缘由。
二话不说,从厨房抄起那把用了多年、刃口都有些卷了的菜刀,气势汹汹地冲到学校。
她像一头护崽的母狮,对着那几个男生和他们的家长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横飞,完全不顾形象。
最后,学校给了处分,对方家长赔了钱。
可回到家,她却一把将我推开。
指着我的脑门骂: 窝囊废被人欺负只会哭
骂完,她转身进了厨房。
我却眼尖地瞥见,她抬手飞快地抹了一下眼角。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唯一一次,看到她流泪。
她对我总是骂骂咧咧的,刻薄、尖锐。
供我吃穿,供我读完了大学,却吝啬于给我任何一点温柔和好脸色。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维持着一种别扭又疏离的母女关系,直到其中一个人先离开。
妈妈……
她还在小声地叫着,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放。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情绪。
僵硬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嗯,我不走。
2
三天后,医生同意出院。
我带陈兰回到我的公寓。
电梯里,她紧紧抓着我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
妈妈,这个铁盒子会飞
这是电梯,我们住在十五楼。
我耐心解释。
十五楼她惊呼,那我们是不是能摸到云彩?
回到家,陈兰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她摸着电视机屏幕问这是什么镜子。
对着微波炉的转盘咯咯笑,还把抽水马桶当成了洗手池。
我不得不像教小孩一样教她使用这些家电。
妈妈,这个会唱歌的砖头是什么?她指着我的手机。
这是手机,用来打电话的。
打电话……
她歪着头想了想,突然兴奋地拍手。
我知道就是对着一个盒子说话,很远的人能听见
照顾一个孩子远比我想象的困难。
陈兰挑食,讨厌吃青菜,会把胡萝卜偷偷扔到垃圾桶。
这让我哭笑不得。
以前,她总是把最好的菜留给我,自己吃那些边角料,还骂我嘴刁。
现在,风水轮流转了。
她怕黑,晚上必须开着小夜灯才能入睡。
还会因为找不到一颗纽扣大哭大闹,转眼又因为得到一颗糖果破涕为笑。
最让我头疼的是洗澡。
陈兰坚决不肯脱衣服,说女孩子不能让人看见身体。
我只好骗她说我是医生,才勉强同意让我帮忙。
当她脱下衣服,我震惊地看到她身上遍布的伤疤。
有烟头烫的,有皮带抽的,还有一道从肩膀延伸到腰部的狰狞刀疤。
我的胃部一阵绞痛,这些都是我爸留下的。
妈妈,疼……
她指着左腹的一道圆形疤痕。
这是怎么弄的?我轻声问。
她皱起眉头,努力思考: 爸爸生气了……雯雯……钱……
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恐: 不要打雯雯钱是我藏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
雯雯是我的小名。
她在说什么?
可我继续追问时,她又变成了那个糊涂的孩子。
第二天,我的大学好友林妍来访。
看到陈兰坐在地板上玩积木,她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这就是你那个凶神恶煞的后妈?林妍小声问。
我点点头,给她讲了医生的诊断。
陈兰注意到我们看她,害羞地躲到我身后,只露出一只眼睛偷看林妍。
天啊,太魔幻了。林妍摇头,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样照顾她吧?
医生说可能会慢慢恢复。
万一不恢复呢?
林妍压低声音: 雯雯,我知道这话难听,但她以前对你那么差,你现在仁至义尽了。
要不送她去养老院?
我还没回答,就听见身后啪的一声。
陈兰把水杯打翻了,水洒了一地。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对不起,妈妈。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擦干就好了。
我拿抹布蹲下擦地。
林妍叹了口气: 你看,这还只是打翻水杯。以后呢?你有精力照顾她吗?
送走林妍后,我坐在沙发上发呆。
陈兰蹭过来,小心翼翼地把头靠在我肩上。
妈妈,那个姐姐不喜欢我。
没有,她只是担心妈妈太累。
我会乖的。她认真地说,我不会让妈妈累到的。
我摸摸她的头,心里一阵酸涩。
林妍说的确实不错。
照顾陈兰是个沉重的负担。
工作已经让我精疲力尽,现在还要全天候照顾一个孩子。
但每次一对上她那双清澈又依赖的眼睛,我就无法狠下心送她走。
可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度。
一周后的早晨,我终于崩溃了。
陈兰把早餐的粥打翻在床上,我刚换的床单又脏了。
这已经是这周第三次。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能不能小心点我上班要迟到了
陈兰吓得一哆嗦,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她蜷缩在墙角,小声啜泣: 对不起,我笨……妈妈别不要我……
我看着她认错的样子,心里满是疲惫。
又是这样……
每次惹了事就只会道歉。
我转身,抓起外套冲出了家门。
把她的哭声和满室的狼藉都关在了身后。
3
我在雨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都是无力感。
不知不觉,走回了我们以前住的那个老旧小区。
这里的一切都没怎么变。
斑驳的墙壁,狭窄的楼道,空气中飘着的霉味。
正当我准备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一个有些迟疑的声音: 是纪雯吗?
我回头,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撑着伞站在不远处。
我点点头,警惕地看着她。
我是王阿姨啊,以前住你们隔壁的
老人激动地说: 我退休后跟女儿去了南城,这次回来处理老房子的事。
原来是王阿姨。
她以前住我们家对门,是个退休的妇科医生,人很热心。
小时候我生病,陈兰手忙脚乱,还是王阿姨帮忙看的。
哎呀,还真是你王阿姨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好多年没见了,长成大姑娘了这是回来看看?
嗯,随便走走。我勉强笑了笑。
你那个后妈,她还好吗?王阿姨随口问道。
提到陈兰,我的脸色不太好看。
王阿姨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还在怪她吧?
我没说话。
唉,也难怪。
王阿姨收起伞,示意我到旁边的避雨亭坐下。
她那张嘴啊,确实不饶人,脾气也冲。但是……
她顿了顿,看着我,眼神复杂: 雯雯啊,你可能不知道,你后妈其实挺可怜的。
我皱了皱眉,疑惑地看向她。
是啊。王阿姨的声音低沉下来。
她年轻时候,也是个标致姑娘,性子也烈。嫁给你爸算是跳了个火坑。
王阿姨继续说: 你还记不记得,你上小学那会儿,她有一次病了很久,脸色特别差?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那么一次。
陈兰在家躺了好几天,也不怎么骂人了,走路都扶着墙。
我当时只以为她是累着了,没多想。
那次,她是流产了。
王阿姨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响起。
被你爸打的
我的心猛地一缩。
你爸那个人,喝酒、赌钱,脾气上来就不认人。
王阿姨摇着头: 你后妈被打是常事,我们这些老邻居都知道,也劝过,没用。
那次打得最狠,我给她检查的时候,她浑身都是伤。
孩子没保住,身子也伤了根本,以后再也不能生了。
我愣住了。
一个无法再生育的女人,守着一个酗酒家暴的丈夫,还要拉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继女……
她从来没告诉过我。我的声音哽咽。
她不让任何人告诉你。王阿姨拍拍我的手。
她说『雯雯要专心读书,别的事不用知道』。
她那时候才二十多岁啊,心里能不苦吗?
王阿姨眼里满是同情: 她那坏脾气,有一半,是被你爸逼出来的,还有一半,是她给自己披上的铠甲。
不厉害点,怎么活下去?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阿姨犹豫着开口: 雯雯,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很多年。现在你也大了,该知道了。
什么事?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就是她被打得最惨,流产的那一次……
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我茫然地看着她。
是为了你。
王阿姨一字一句地说: 那天,你爸又输光了钱,回家来翻箱倒柜找钱,想拿你下学期的学费去翻本。
你后妈死活不给,把钱死死地护在怀里,说那是给你读书的钱,动不得
你爸下死手打啊孩子就这样没了。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些年,她骂我讨债鬼。
原来,那些刻薄和谩骂背后,隐藏着这样沉重的过往。
震惊、愧疚、心痛……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猛地站起身,眼前阵阵发黑。
王阿姨,我得回去了
我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告别,转身就往家的方向跑。
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快点回去回到她身边
可是,当我气喘吁吁地冲回家,打开门时,看到的却是空荡荡的客厅。
餐桌上的饭菜还维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一片狼藉。
陈兰……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