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气在经脉里缓缓沉淀时，那股冰冷的充实感像块浸了雪的棉絮，裹着五脏六腑，既压下了之前被朱灿踹出的剧痛，又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
朱允撑着膝盖从泥泞里爬起来，膝盖处的粗布裤子早己磨破，混着血的泥粘在伤口上，一动就扯得生疼。
可他顾不上揉，甚至顾不上拍掉身上的泥块，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转 —— 爷爷还在等他，等那株能救命的赤血参。
他踉跄着往柴房的方向走，每一步都踩得虚浮。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草屑粘在他湿透的衣襟上，冷得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刚才签下契约时的决绝还在胸口烧着，可一想到爷爷可能正躺在冰冷的炕上咳得喘不过气，那点决绝就被焦虑泡得发软。
他摸了摸胸口的罗盘，暗金色的金属壳还带着点余温，和这寒夜格格不入 ——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依仗，可这依仗能换回爷爷的命吗？
他不知道。
通往柴房的路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路边的灌木丛影影绰绰，像蹲在暗处的鬼影。
朱家的主宅在不远处的高地上，此刻还亮着零星的灯火，橘黄色的光透过窗纸映出来，暖得刺眼。
朱允忍不住往那边瞥了一眼，想起朱灿刚才穿着的锦缎衣衫，想起朱家长老们议事时暖烘烘的厅堂，再低头看看自己满是泥污的破衣，喉咙里像堵了团湿泥，又涩又闷。
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伤口被扯得更疼，却比不上心里的急。
柴房在朱家最偏僻的角落，紧挨着后山的杂树林，平日里连个巡逻的族人都不会来。
远远望去，那间低矮的土坯房像个蜷缩在地上的老人，屋顶的茅草缺了好几块，露出里面发黑的椽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凄凉。
“爷爷！”
朱允冲到柴房门口，粗糙的木门被他推得 “吱呀” 作响，像是随时会散架。
一股混杂着霉味、柴草潮气和淡淡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 那药味是前几天他去后山采的廉价草药熬出来的，苦得呛人，却只能勉强缓解爷爷的疼痛。
他往屋里闯，脚边踢到了地上的柴禾，发出 “哗啦” 一声响。
屋内没点灯，只有月光从窗棂的破洞里漏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道歪斜的光带。
炕上的被褥是爷爷年轻时盖的，早就洗得发白，补丁摞着补丁，边角处还破了个洞，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
爷爷就躺在那堆破被褥里，枯瘦的身体缩成一团，脸色灰得像灶台上的死灰，连胸口的起伏都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爷爷！”
朱允扑到炕边，膝盖重重磕在地上，疼得他龇牙，却顾不上揉。
他伸手握住爷爷的手，那双手枯得像老树皮，指节突出，皮肤冰凉，连一丝温度都没有。
他的声音发颤，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侥幸：“我找到赤血参了！
爷爷，我这就去给你熬药，熬了药你就好了！”
他知道这话是假的，赤血参早就被朱灿抢走了，可他还是忍不住说出来 —— 像是只要说了，爷爷就不会有事，像是只要说了，他心里的愧疚就能少一点。
这些年，他总是这样，明明什么都做不了，却总想着给爷爷点希望。
老人的眼皮颤了颤，像是被他的声音唤醒。
过了好一会儿，才极其缓慢地睁开眼。
他的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层雾，看了朱允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
“允…… 允儿……” 他的声音细得像风中的棉线，每说一个字都要费很大的劲，“你…… 回来了……我回来了爷爷！”
朱允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砸在爷爷的手背上，“我不该去那么久的，我该早点回来的……”老人缓缓地摇了摇头，干枯的嘴唇努力扯了扯，想挤出个笑容，却只让脸上的皱纹更明显。
“不…… 不怪你……” 他的目光落在朱允的脸上，扫过他嘴角的血痂、脸颊上的泥污，还有衣服上的破洞，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心疼，“苦了…… 你了…… 我的允儿……”这句话像根针，一下子扎破了朱允心里所有的伪装。
他再也忍不住，趴在炕边，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混着脸上的泥水流下来，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爷爷，对不起…… 我没用…… 赤血参被朱灿抢走了，他还打我…… 我没护住参，我没护住你……”他把这些年的委屈、不甘、愤怒，还有刚才获得力量的茫然，全都融进了哭声里。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爷爷会心疼他，只有爷爷会把最后一块干粮塞给他，只有爷爷会在他被人欺负后，用那双没力气的手轻轻摸他的头，说 “允儿不怕”。
可现在，他连爷爷的救命药都护不住，他算什么孙子？
老人的手指动了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握住朱允的手。
那力气很轻，却让朱允的哭声顿了顿。
“听着…… 允儿……” 老人的眼神突然亮了点，像是回光返照，那点光里满是郑重，“离开…… 朱家……爷爷？”
朱允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活下去……” 老人的声音更轻了，却字字清晰，“好好…… 活下去…… 别像爷爷一样…… 困在这朱家……”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也知道朱允在朱家的处境 —— 灵根残缺，没了他这个靠山，朱灿他们只会更过分，留在朱家，朱允迟早会被欺负死。
朱允的眼泪又涌了上来，他摇着头：“我不走！
我要陪着爷爷，我要给你报仇！”
“听话……” 老人的手更紧了点，另一只手慢慢抬起来，颤抖着往怀里摸。
他的胳膊细得像麻杆，抬到一半就晃了晃，朱允赶紧伸手想去扶，却被他轻轻推开。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才从怀里摸出个东西 —— 那是块用红绳系着的玉佩，巴掌大小，颜色是淡淡的青白色，表面没什么光泽，边缘还有点磨损，上面刻着的纹路早就模糊不清，看起来就是块普通的石头。
“这…… 是你爹娘…… 留下的……” 老人的声音带着点哽咽，把玉佩往朱允手里塞，“当年他们…… 走得急，就留下了这个…… 你拿着…… 永远…… 别弄丢了……”朱允的手指碰到玉佩，一股温润的感觉顺着指尖传过来 —— 和爷爷冰冷的手不一样，这玉佩像是带着体温，暖得人心头发颤。
他攥紧玉佩，眼泪滴在玉佩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就在这时，他胸口的罗盘突然轻轻颤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
一股极其微弱的酥麻感从罗盘传来，顺着胸口的经脉往上走，和手里玉佩的暖意隐隐呼应，像是两道看不见的线缠在了一起。
那感觉只持续了一瞬，快得像错觉。
朱允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胸口的罗盘，暗金色的盘面没什么变化，只是中心的凹槽里，那点淡淡的血色似乎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了下去。
他以为是自己太悲伤，产生了幻觉，没太在意，只把玉佩紧紧攥在手里 —— 这是爹娘留下的唯一东西，是爷爷最后的嘱托，他绝不会弄丢。
器灵没有说话，只有罗盘表面的纹路偶尔闪过一丝极淡的红光，像是在回应玉佩的暖意，又像是在沉默地观察。
那点红光很弱，混在月光里，连朱允都没察觉。
老人看着朱允把玉佩收好，脸上露出了一丝放心的笑容。
他的眼神慢慢散了，握着朱允的手也失去了力气，一点点往下滑。
“允儿…… 好好…… 活……”最后一个字没说完，老人的头轻轻歪了歪，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爷爷 ——！”
朱允的哀嚎在柴房里炸开，撕心裂肺。
他扑在爷爷身上，手紧紧攥着爷爷冰冷的手，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老人安详的脸上，也落在朱允满是泪水的脸上。
柴房里静得可怕，只有朱允的哭声，混着外面的风声，显得格外凄凉。
他不知道哭了多久，首到嗓子哑得发不出声，眼泪流干了，才慢慢抬起头。
爷爷的脸还是那么慈祥，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看他，再也不会叫他 “允儿”，再也不会把最后一块干粮塞给他了。
他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失去了唯一的温暖。
朱允坐在地上，背靠着炕沿，手里紧紧攥着玉佩和罗盘。
玉佩的暖意还在，罗盘的冰冷也还在，一暖一冷，像两股力量在他手里较劲。
他看着屋内的破柴禾、漏风的窗户、堆在角落的草药渣，突然觉得无比茫然。
爷爷让他离开朱家，可天下这么大，他能去哪里？
他没有灵力，只有刚获得的逆气，连怎么用都还没弄明白。
朱家容不下他，外面的世界会不会更危险？
他想起器灵的话 ——“逆天而行，天道不会容你”。
他不知道逆天而行会付出什么代价，不知道这条路会有多难走。
他只知道，爷爷死了，被朱灿间接害死的，他要报仇；他只知道，爷爷让他好好活下去，他不能辜负。
月光慢慢移到了屋中央，把朱允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慢慢站起来，走到炕边，小心翼翼地给爷爷盖好破被褥。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吵醒爷爷。
然后，他跪在地上，对着爷爷的遗体磕了三个头，额头磕在地上，发出 “咚咚” 的响声。
“爷爷，我会离开朱家，我会好好活下去，我会给你报仇的。”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等我有能力了，我一定回来，让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付出代价。”
说完，他最后看了一眼爷爷，转身朝着柴房门口走去。
手里的玉佩暖暖的，胸口的罗盘冰冰的，像是爷爷和器灵在陪着他。
屋外的月光还是那么冷，远处朱家主宅的灯火己经灭了，只有风吹过树林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不知道前路在哪里，不知道逆天之路会通往何方。
他只知道，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做个任人欺凌的废物。
他要带着爷爷的嘱托，带着爹娘的玉佩，带着这逆天的力量，好好活下去。
柴房的门在他身后关上，“吱呀” 一声，像是爷爷在送他。
朱允深吸一口气，把眼泪咽回去，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 那里没有朱家的人，那里或许有他的生路。
夜风吹在他脸上，带着点凉意，却吹不散他心里的迷茫。
天下之大，他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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