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北风卷着鹅毛大雪，把青牛镇外的山道刮得只剩一片茫茫白。
镇子东头那间孤零零的药庐，却亮着一盏昏黄的青油灯，灯芯跳着微弱的光，将窗纸上佝偻的身影拉得老长。
药庐里满是苦香，不是寻常草药的青涩，而是经年累月熬煮、晾晒后沉淀下的醇厚气息。
林伯正坐在矮凳上，手里攥着枚铜杵，一下下碾着石臼里的干姜。
他年过六旬，鬓发全白，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住雪粒，唯有一双眼睛还亮着，像浸在药汁里的枸杞，透着股沉静的韧劲儿。
这药庐是他守了三十年的地方。
青牛镇人都知道，林伯的医术是祖传的，治个风寒咳嗽、跌打损伤不在话下，可没人知道他年轻时去过哪里，为何偏偏选在这荒僻的镇边落脚，更没人见过他有家人——他就像药庐后那棵老槐树，沉默地扎根在这儿，春抽芽、冬落雪，陪着一屋药香过了一年又一年。
铜杵碾过干姜的“沙沙”声，被窗外突然传来的哭声打断。
那哭声又细又弱，像刚出生的小猫崽，裹在呼啸的北风里，若有若无。
林伯停下动作，侧耳听了片刻，眉头微微蹙起。
这天气，别说婴儿，就是成年汉子在外面待上半个时辰，也得冻僵了。
他放下铜杵，抓过墙上挂着的旧棉袄裹紧，又拿起门边的油灯，吱呀一声推开了药庐的木门。
风雪瞬间灌了进来，灯芯猛地一晃，险些灭了。
林伯用手护住灯盏，眯着眼往西周看——药庐前的空地上积了半尺厚的雪，脚印一踩一个坑，除了风吹雪动的簌簌声，再没别的动静。
“难道是听错了？”
他喃喃自语，正准备转身回去，那哭声又飘了过来，这次更清晰些，像是从老槐树下传来的。
林伯提着灯走过去，老槐树的枝桠光秃秃的，雪压在枝上，像缀了满树梨花。
他绕到树干后，突然顿住脚步——雪地里放着个深蓝色的襁褓，布料是上好的锦缎，在雪地里泛着柔和的光，哭声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开襁褓的系带。
里面躺着个婴儿，小脸冻得发紫，嘴唇却红得像抹了胭脂，闭着眼睛哭得嗓子都哑了，小拳头还紧紧攥着。
林伯的心猛地一软，伸手探了探婴儿的鼻息，还算平稳，只是体温太低，得赶紧抱回屋暖着。
他把婴儿裹进自己的棉袄里，贴着胸口，转身快步走回药庐。
刚关上门，就听见怀里传来一声细弱的“咿呀”，婴儿似乎感受到了暖意，哭声渐渐停了。
林伯把婴儿放在铺着厚棉絮的木炕上，又拿过暖炉放在炕边，才敢仔细打量。
这孩子眉眼长得周正，睫毛又长又密，皮肤是少见的白皙，不像是寻常农家的娃。
他手指轻轻拂过婴儿的襁褓，突然触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在襁褓内侧的夹层里，藏着一块玉佩。
那玉佩约莫拇指大小，是暖白色的羊脂玉，上面刻着奇怪的纹路，不是常见的龙凤或如意，而是几缕缠绕的云纹，中间托着一个模糊的“生”字。
玉佩触手生温，哪怕刚从雪地里拿进来，也没有半分寒意，反倒像揣了块暖玉在手里。
林伯捏着玉佩，眼神沉了沉——这玉的质地，还有上面的纹路，绝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
他这辈子见过不少奇珍异宝，年轻时在外面闯荡，也曾与修仙者打过照面，知道有些物件沾染了“气”，会有不同寻常的异象。
这玉佩温而不凉，纹路古拙，倒像是那些人会用的东西。
可为什么，会跟着一个弃婴出现在这里？
林伯叹了口气，把玉佩塞回襁褓夹层。
不管这孩子来历如何，终归是条性命，总不能看着他冻死在雪地里。
他转身走到药柜前，打开最下层的抽屉，里面放着些晒干的麦芽和山药，是他平时熬粥用的。
他抓了一把麦芽，又切了小块山药，放进小砂锅里，添了些温水，坐在炉边慢慢熬。
青油灯的光映着他的侧脸，他看着砂锅里咕嘟咕嘟冒起的小泡，思绪飘回了几十年前。
那时他还年轻，跟着师父走南闯北，曾在一座修仙宗门外的小镇上，听过一句讳莫如深的话——“人间不许见长生”。
当时他不懂，只当是说书先生编的戏词，可后来师父临终前，却攥着他的手反复叮嘱，千万别碰“长生”相关的东西，否则会惹来杀身之祸。
这些年，他守着这间药庐，不与人争，不探人秘，就是想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
可这婴儿的出现，还有那块奇怪的玉佩，似乎要把他平静的生活搅乱了。
“罢了，罢了。”
林伯摇摇头，把那些念头压下去。
他舀了一勺熬好的麦芽山药糊，放凉了些，才用小勺喂给婴儿。
婴儿像是饿极了，小嘴一碰到勺子就张开，贪婪地吞咽着，没一会儿就喝了小半碗，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嘴角还沾着些米糊。
林伯看着婴儿熟睡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这孩子既然是在雪夜里捡来的，又藏着块带“生”字的玉佩，不如就叫“林生”吧，盼着他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他收拾好砂锅，又去整理药柜。
最上层的药柜里，放着些他珍藏的古籍，大多是医书，唯有一本用蓝布包着的残卷，放在最里面的角落。
林伯的手指拂过蓝布，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打开。
那残卷是师父留给她的，上面只写了寥寥数语，开头就是“长生者，逆天也，人间禁之”，后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他看了几十年，也没参透其中的意思。
窗外的风雪渐渐小了，只剩下风吹过窗棂的“呜呜”声。
药庐里，青灯依旧亮着，砂锅里的药香和麦芽香混在一起，暖得人心头发热。
林生躺在炕上，小脸红扑扑的，偶尔还会咂咂嘴，像是在做什么好梦。
林伯坐在炕边的矮凳上，看着怀里的婴儿，又看了看药柜最上层的蓝布残卷，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这个雪夜里捡来的孩子，还有那块神秘的玉佩，将会把他，还有这看似平静的青牛镇，带向一条怎样的路。
他只知道，从今天起，这间药庐里，不再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了一个叫林生的孩子，和一盏永远为他亮着的青灯。
玉佩在襁褓里，借着青灯的微光，悄悄闪过一丝极淡的莹白光芒，快得让人无法察觉。
林伯没有看见，他只是伸出手，轻轻盖住林生的小拳头，像是在守护一件稀世珍宝。
寒夜还长，但药庐里的暖意，却己经悄悄漫了开来，漫过了厚厚的积雪，漫过了古旧的药柜，也漫过了那段被时光尘封的“长生”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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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上层的药柜里，放着些他珍藏的古籍，大多是医书，唯有一本用蓝布包着的残卷，放在最里面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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