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答应二伯去给村西头的李老太抬棺。
我们村在秦岭山根下，叫李家坳，村里多半人都姓李，沾亲带故的。
李老太走得突然，头天还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纳鞋底，第二天一早就没了气，死的时候眼睛睁得老大，手死死攥着个红布包，谁都掰不开。
二伯是村里的“棺头”，谁家有人走了，都是他牵头找抬棺的人。
这次找我，是因为凑不齐人——村里的壮劳力要么出去打工了，要么听说李老太死得蹊跷，都躲着不肯来。
二伯找到我时，蹲在我家门槛上抽旱烟，烟杆上的铜锅泛着冷光：“阿远，算二伯求你了，老太生前疼你，你就送她最后一程。”
我没好意思拒绝。
小时候我娘走得早，李老太常给我塞糖，还教我编蚂蚱笼。
可我心里发怵，村里早就传开了，说李老太死的前一晚，有人看到她家院子里亮着灯，还听到女人的哭声，不是老太的声音，尖细得像猫叫。
抬棺的日子定在三天后。
前一天晚上，我去李老太家帮忙守灵。
堂屋里摆着口黑漆棺材，棺材缝里渗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血，凑近闻有股淡淡的霉味。
老太的黑白照片摆在棺材前，相框擦得锃亮，可照片上她的眼睛，总像是在跟着人转。
守灵的除了我，还有村里的老支书和两个年轻后生，我们围坐在火盆边烤火，没人说话，只有火盆里的柴“噼啪”作响，映得棺材上的黑漆泛着诡异的光。
后半夜，我实在困得不行，趴在桌子上打盹。
迷迷糊糊间，我听到棺材里传来“咚咚”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里面敲棺材板。
我一下子惊醒了，推了推旁边的后生：“你听到没？
棺材里有声音。”
那后生揉了揉眼睛，满不在乎地说：“你听错了吧，老太都死三天了，怎么可能有声音？”
可我没听错，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更清楚，像是指甲刮在木板上，“吱啦吱啦”的，听得我头皮发麻。
老支书也听到了，他脸色一下子变了，赶紧从怀里摸出三炷香，点燃插在香炉里：“老太，有啥未了的心愿你说，别吓着孩子们。”
香刚插好，棺材里的声音突然停了，可相框里老太的眼睛，好像睁得更大了。
第二天一早，抬棺的人终于凑齐了，连我在内一共八个，都是村里的年轻人。
二伯给我们每人发了块红布，让我们系在腰上：“这是镇邪的，抬棺的时候别说话，别回头，不管听到啥，都得把棺木稳稳地送到坟地。”
他还特意叮嘱，李老太的坟地选在村后的乱葬岗，那里偏僻，没什么人去，说老太生前脾气怪，喜欢清静。
出发的时候，天阴得厉害，风刮得纸钱“哗啦啦”响，像有人在哭。
我和另外三个后生抬棺材的前杠，刚一使劲，我就觉得不对劲——这棺材太沉了，比我想象中重一倍还多，像是里面装了块石头。
二伯在前面引路，手里拿着个罗盘，罗盘上的指针疯转，嘴里还念叨着：“老太，走好，别留恋阳间的事。”
刚出村，就下起了小雨，泥路变得滑溜溜的。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棺材晃得厉害，棺缝里渗出来的暗红色东西滴在地上，很快被雨水冲散。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我突然听到棺材里传来“呜呜”的声音，像是女人的哭声，从棺缝里钻出来，往我耳朵里钻。
我心里一紧，想跟旁边的人说，可想起二伯的叮嘱，又把话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走在我旁边的后生突然“哎呀”一声，脚下一滑，棺材猛地往一边倾斜。
二伯回头骂了句：“作死啊！”
赶紧过来帮忙扶棺材。
我趁机往棺材缝里瞟了一眼，这一看，我吓得差点松手——棺材里铺着的白布上，好像有个影子在动，细细的，像是女人的头发。
“快把棺材扶起来！”
二伯的声音发颤，额头上全是汗。
我们几个人赶紧使劲，把棺材扶正。
可刚走没几步，我又听到了声音，这次是说话声，很轻，像是在我耳边：“放我出去……我不是李老太……”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手里的抬杠差点掉在地上。
二伯好像也听到了，他突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摸出张黄符，贴在棺材上：“孽障！
别在这里作祟！”
黄符刚贴上，棺材里的声音就停了，可棺材变得更沉了，我感觉肩膀像被压了块烙铁，疼得钻心。
又走了大概一个时辰，终于到了乱葬岗。
这里全是荒草，比人还高，风刮过草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暗处盯着我们。
二伯指挥我们把棺材放在早就挖好的坟坑边，然后从怀里摸出个红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个银镯子，上面刻着朵梅花。
“这是老太生前戴的，给她陪葬。”
二伯说着，就要把银镯子往棺材缝里塞。
就在这时，棺材突然“砰”的一声，像是里面有人在撞棺材盖。
我们都吓得往后退，二伯手里的银镯子掉在地上，滚到坟坑边。
我看到棺材盖动了一下，好像要被里面的人推开。
二伯脸色惨白，赶紧从地上捡起桃木剑，指着棺材大喊：“李老太！
你都死了，还不安生！
想害我们吗？”
棺材里的撞击声越来越响，棺材盖的缝越来越大。
我往后退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个银镯子，跟二伯掉的那个一模一样，上面也刻着朵梅花，只是颜色发黑，像是沾了血。
我刚想捡起来，就听到棺材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不是李老太的声音，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我的镯子！
还给我！”
我吓得赶紧把银镯子扔在地上。
这时，棺材盖“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条缝。
我往缝里一看，吓得魂都飞了——棺材里根本不是李老太，而是个年轻女人，穿着件红棉袄，头发散在脸上，手里攥着个红布包，正是李老太死的时候攥着的那个！
“是她！
是她害死了我！”
年轻女人突然抬起头，脸上全是血，眼睛里没有瞳孔，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她把我关在棺材里，想让我替她死！
她还偷了我的银镯子！”
二伯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看好你……”我们都愣住了，看着二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二伯哭着说：“这姑娘是邻村的，叫小梅，三个月前来说要找李老太，后来就没回去。
我那天看到李老太把小梅推进了地窖，我怕老太报复我，没敢说……昨天我给老太守灵的时候，看到她把小梅的尸体装进了棺材，还把自己的衣服穿在小梅身上……”我们都惊呆了。
这时，棺材里的小梅突然从棺材里爬了出来，身上的红棉袄沾满了泥，头发上还缠着草叶。
她朝着二伯走过去，声音尖利：“你为什么不救我？
我喊了你好多声，你都装作没听到！”
二伯吓得往后爬，嘴里喊着：“我不是故意的，我怕……”小梅突然扑上去，抓住二伯的胳膊。
二伯发出一声惨叫，我们都吓得不敢动。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狗叫，太阳慢慢升了起来，金光透过荒草照在小梅身上。
小梅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她看着我们，声音变得温和起来：“我只是想找李老太报仇，没想到连累了你们。
那个银镯子，是我娘给我的，你们帮我找回来，好不好？”
说完，小梅的身体就消失了。
我们都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二伯从地上爬起来，脸色惨白，指着棺材说：“快，快把棺材打开，看看李老太的尸体在不在里面。”
我们赶紧走过去，打开棺材盖，里面果然有两具尸体，一具是李老太，一具是小梅。
李老太的手里，还攥着小梅的另一个银镯子。
后来，我们把小梅和李老太的尸体分开埋了，还把两个银镯子分别放在她们的坟里。
二伯因为愧疚，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就搬到了城里，再也没回李家坳。
我也再也没去过乱葬岗。
有时候夜里做梦，会梦到小梅，她穿着红棉袄，站在荒草里，手里拿着个银镯子，问我：“我的镯子，你帮我找回来了吗？”
每次梦醒，我都一身冷汗，再也睡不着。
现在，我每次回李家坳，都会绕着村西头走，不敢靠近李老太家。
村里的人也很少提起李老太和小梅，像是把这件事忘了。
可我知道，她们没忘，乱葬岗的荒草里，总有个声音在喊：“我的镯子……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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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把小梅和李老太的尸体分开埋了，还把两个银镯子分别放在她们的坟里。
二伯因为愧疚，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就搬到了城里，再也没回李家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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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每次回李家坳，都会绕着村西头走，不敢靠近李老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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