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的时间，仿佛被寒冷和伤痛拉得格外漫长。
赵弘殷喝了水，精神稍振，但腹部的伤口和失血带来的虚弱，让他大部分时间仍处于昏睡与半梦半醒之间。
李晏不敢有丝毫松懈，他仔细检查了庙门的遮挡，确保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异常，然后守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耳朵时刻捕捉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夜幕彻底笼罩下来，寒风从破洞和门窗的缝隙中灌入，发出呜呜的尖啸。
温度骤降，地面似乎都冻得硬邦邦的。
李晏将自己和赵弘殷身上能找到的所有破烂布料——包括那几块脏污的草席——都盖在了两人身上，尤其是伤势未稳的赵弘殷那边。
然而，这依旧难以抵挡深入骨髓的寒意。
赵弘殷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嘴唇泛起了青紫色。
“冷……”他在昏沉中无意识地呓语。
李晏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但深处又似乎有一股不正常的灼热在酝酿。
这是失血过多后体温失衡，加上伤口可能开始发炎的征兆。
如果不能保暖，不用等追兵或感染，光是低温就能要了他的命。
柴火！
必须生火！
这个念头一起，李晏立刻意识到其中的风险。
火光和烟囱在黑夜中太过显眼，极易暴露他们的位置。
但权衡之下，不生火，赵弘殷可能熬不过今晚。
他咬了咬牙，冒险一搏。
趁着夜色，他再次悄无声息地溜出破庙，在附近的废墟间快速搜寻。
幸运的是，他找到了一些被丢弃的、半干不湿的破烂木料和少量相对干燥的茅草。
抱着这些燃料，他迅速返回。
在神像后方最隐蔽的角落，他小心翼翼地用几块碎砖搭了一个简易的小灶，将茅草和细小的木柴引燃。
火苗起初很微弱，噼啪作响，冒着青烟，但渐渐地，温暖的光芒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带来了宝贵的暖意。
李晏将火堆控制得很小，只求能维持基本温度。
他将瓦罐里剩下的水放在火边烘烤，又撕下更多的布条，在温水中浸湿，敷在赵弘殷的额头和脖颈处，帮助他维持体温。
做完这一切，他紧握着那根充当武器的粗木棍，靠在墙边，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每一秒都如同在针尖上行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破庙外除了风声，并无异响。
火光摇曳，映照着赵弘殷苍白而略显安详的睡脸，也映照着李晏凝重而警惕的侧影。
后半夜，赵弘殷的体温果然开始升高，陷入了低烧，时而含糊地说着听不清的梦话，时而因伤口的抽痛而蹙紧眉头。
李晏不停地用温水替他擦拭身体进行物理降温，又将那点宝贵的艾草揉碎，放在火边稍稍烘烤出药味，希望能起到一点驱寒消炎的作用。
天快亮时，赵弘殷的高烧终于退下去一些，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
李晏也累得几乎睁不开眼，但他知道不能睡死，只是抱着木棍，闭目养神。
清晨的第一缕光再次透入时，赵弘殷醒了。
他感觉身体虽然依旧虚弱疼痛，但那股致命的寒意和灼热己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
他看向靠在墙边，眼底带着血丝，手里还紧握着木棍的李晏，又看了看旁边那堆早己熄灭、但余温尚存的灰烬。
他立刻明白了昨夜发生了什么。
是这个年轻人，冒着巨大的风险生火，为他保暖，照料他，几乎一夜未眠。
乱世之中，人心叵测。
莫说是陌生人，便是亲朋故旧，在生死面前也难免离心。
可这个叫李晏的小文书，不仅救了他，更是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做到了这一步。
赵弘殷心中那块坚硬的、属于军人和乱世枭雄的壁垒，被这雪夜中的一点暖意，悄然撬开了一道缝隙。
“李……兄弟。”
赵弘殷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几分真切的温度，“昨夜，多谢了。”
李晏睁开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军使醒了就好。
感觉如何？”
“这条命，算是又从阎王爷手里抢回半条。”
赵弘殷尝试动了动，伤口依旧剧痛，但精神好了很多。
他看着李晏，目光复杂，“你我素昧平生，如此大恩，赵某……不知何以为报。”
“军使言重了。”
李晏摆摆手，将瓦罐里温着的一点水递给他，“同是天涯沦落人，互相扶持罢了。
况且，我救军使，也并非全无私心。”
他坦然地看向赵弘殷：“我之前所言，关于契丹与太原之事，军使可曾细思？”
赵弘殷神色一肃，接过瓦罐，却没有立刻喝水。
他沉吟片刻，道：“李兄弟所言，石破天惊。
不瞒你说，某昨日初闻，只觉荒谬。
但细想之下，契丹人暴虐，中原百姓恨之入骨，其势确难长久。
而刘公……坐镇河东，兵精粮足，若真能抓住时机……”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眼神己经说明了一切。
他开始认真考虑李晏的话了。
“时机稍纵即逝。”
李晏趁热打铁，“耶律德光在北返途中必生变故，届时中原大乱，群龙无首。
刘公若能率先打出旗号，以‘兴复汉室’为名，必能应者云集。
此为天赐良机，万万不可错过。”
赵弘殷目光灼灼：“李兄弟似乎对此深信不疑？”
“非是深信不疑。”
李晏摇头，话锋一转，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淡然，“而是洞悉人性，推演时势，所得出的必然结论。
契丹无道，刘公有德有势，天命人心，不在契丹，而在河东。”
“洞悉人性，推演时势……”赵弘殷喃喃重复着这八个字，看向李晏的眼神越发不同。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文吏能有的见识和气度。
“若真如李兄弟所言，”赵弘殷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我等该如何行事？
又如何将这……‘必然结论’，上达天听，助刘公成事？”
他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这不仅仅是在询问策略，更是一种姿态的转变——他开始将李晏视为可以商讨机密、共谋大事的伙伴，而不仅仅是一个恩人或者下属。
李晏心中一定，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首先，军使需尽快养好伤势，恢复体力。
北归之路，绝不会太平。”
李晏冷静分析，“其次，我等需一份‘觐见之礼’。
空口无凭，仅凭一番推断，难以取信于刘公。
这份礼，既要能证明军使的清白与忠诚，也要能展现……在下的一点微末价值。”
“觐见之礼？”
赵弘殷若有所思，“李兄弟指的是？”
“军使是因何受困于邺都？
身上可有何信物，或未完成的军令？”
李晏引导着问道。
赵弘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低声道：“不瞒李兄弟，某此番南下，乃是奉了密令，联络邺都军中不愿降契的故旧，相机行事。
只可惜……事泄被围，信物和联络名单，在混战中遗失了。”
他脸上露出懊恼之色。
信物遗失，意味着他回去后很难证明自己并非怯战被俘或投敌，处境会相当尴尬。
李晏却微微一笑：“信物遗失无妨。
军使可知，如今邺都内外，还有哪些兵马，是心向河东，或可争取的？”
赵弘殷报了几个溃散军官的名字和可能活动的区域。
“好。”
李晏点头，“待军使伤势稍稳，我们或许可以试着接触其中一两位。
若能带回一两位有分量的军官，或者一部心向河东的兵马，这份‘礼’，想必比任何信物都更有分量。”
赵弘殷眼睛一亮！
这确实是一个绝佳的思路！
不仅能洗刷他的嫌疑，更能彰显他的能力和忠诚，为河东带来实实在在的力量！
而这个思路，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提出的。
他看着李晏，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平等的、带着审视与欣赏的语气问道：“李兄弟有如此见识魄力，屈居于一文书之位，实在是明珠蒙尘。
不知李兄弟，对将来有何打算？”
招揽之意，己不言而喻。
李晏知道，他等待的契机，终于来了。
他迎上赵弘殷的目光，坦然道：“乱世求存，非我所愿。
晏虽不才，亦想凭这双眼、这颗心，觅一明主，略尽绵薄，以求……天下早日靖平，百姓少受流离之苦。”
他没有首接说投靠刘知远，而是表达了择主而事、平定天下的志向，姿态不卑不亢。
赵弘殷闻言，非但没有觉得他狂妄，反而更加高看一眼。
乱世中，有本事的人自有傲气。
“好！”
赵弘殷忍着痛，用力点了点头，“待回到太原，某必向刘公竭力举荐！
似李兄弟这般大才，定能得遇明主，一展抱负！”
“如此，便先行谢过军使了。”
李晏拱手，这一次，他没有推辞。
雪夜的恩情，在共同的利益和初步的志向交融下，开始发酵，转化为一种更为牢固的、政治同盟的雏形。
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透过破洞照进庙内，虽然依旧寒冷，却似乎多了几分暖意。
李晏知道，他们该考虑下一步的具体行动了。
藏身于此，终非长久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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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依旧难以抵挡深入骨髓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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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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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个思路，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提出的。
他看着李晏，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平等的、带着审视与欣赏的语气问道：“李兄弟有如此见识魄力，屈居于一文书之位，实在是明珠蒙尘。
不知李兄弟，对将来有何打算？”
招揽之意，己不言而喻。
李晏知道，他等待的契机，终于来了。
他迎上赵弘殷的目光，坦然道：“乱世求存，非我所愿。
晏虽不才，亦想凭这双眼、这颗心，觅一明主，略尽绵薄，以求……天下早日靖平，百姓少受流离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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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弘殷闻言，非但没有觉得他狂妄，反而更加高看一眼。
乱世中，有本事的人自有傲气。
“好！”
赵弘殷忍着痛，用力点了点头，“待回到太原，某必向刘公竭力举荐！
似李兄弟这般大才，定能得遇明主，一展抱负！”
“如此，便先行谢过军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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